齐宣王式的冷漠
潘健挺
(来源:福州晚报)
一次,齐宣王不忍见一头牛被拉去衅钟(铸钟启用前的杀牲祭祀),而自己又无法废除衅钟的古制,于是就让人用一只羊去换那头牛做祭祀的牺牲。孟子因此认为,齐宣王是个有仁慈心的君王,尽管羊与牛同样无辜,也一样面对死亡会害怕得发抖。孟子的道理是,牛被齐宣王见到了,而羊没有;见到鲜活实在的生命而生怜悯心,希望它能够继续活下去,故不忍使之被杀,即是心有仁德的表现。至于用羊去代替牛,是因为羊的鲜活当时并不在王的眼中,不在眼中,即可以被视为不存在,或眼不见为净,甚至还可以认为羊是一个虚拟的存在。于是一实一虚,相互比较之下,牛为重、羊为轻,而不是因为牛为大而羊为小的缘故。
这是不是自欺欺人?乍看之下分明是,但细品,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齐宣王有齐宣王的道理。至少他是一个十分现实并注重活在当下的人。相比之下,牛在现实的眼前,羊在虚无的远处,而救一个实在的鲜活的生命,一定比选择救一个尚无法判定其所在甚至有无的生命更有现实意义。所以,救实为仁,救虚为不仁。这一点,齐国的百姓没有看出来,他们只认为齐宣王以羊之小换牛之大是出于吝啬的心理,而孟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且从中读出了一个“仁”字。只有他才是齐宣王的知己。看来,这也是他老人家“仁者无敌”的另一种诠释:只要出自仁心,没有什么选择是不能够说得过去的道理,即使是手中正举着屠刀。
然而尽管这样,还是必有一个生命最终难免一死,不管你看见也罢或不曾看见也罢.况且,事实上不被看见的生命,比如羊的数量,远多过看得见的生命,比如牛的数量。问题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心里往往只有眼下能够看得见的牛,而没有眼下看不见的羊。结果,个别牛的幸存,却成就和支撑了整个社会的道德良心,而大多数羊的牺牲则事实上又是由这种社会的道德良心给“仁慈”地送上祭坛的。遗憾的是,这种齐宣王式的仁德今天还只在施惠于少数的牛们,而羊们的命运则依然没有什么改变。比如某人因冤屈久告无果,非要到惊动高层,得到某领导的重视以后,冤情始得辩白;比如某高中生,却因家贫,若不得报刊呼吁救济,便不得遂进学之愿。这里不论或冤或贫,你必得设法高调进入社会这只仁德之眼,那情形或许还有转圜的可能,亦即你可能成为幸运的牛,相反,如果你不幸做了沉默的大多数,那么羊的命运就是你最后的下场。
如此看来,齐宣王式的仁德是靠不住的,甚至可以被认为本质上是虚伪的。因为这种表面上的仁德却事实上掩盖住了不敢或不愿变革乃至废除祭祀古制的大不仁。虽说我们不时也喊一喊制度和体制创新这样的口号,但能够看到的真实情况是,我们目前还仅止于见木不见林地对牛的获救大唱赞歌,而对羊的苦难却仍保持着一种相对冷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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